第(2/3)页 马车出中门,路过礼部右侍郎府邸门前时,车厢里表情悲戚的杨之清挑开窗帘一角,陈府门楣已经挂上四盏惨白的灯笼,雨水将门前石阶冲洗得干干净净,他印象里,自从臭棋篓子娶妻成家搬出镇国公府自立门户,陈仲平倒是还时常来打秋风蹭顿酒喝,陈伯庸只来过一两次。 放下窗帘,马车缓缓前行。 乌衣巷离着红墙黄瓦的宫城并不算远,车夫在宫门外吁停马匹,跳下车辕,探身掀开被雨水淋湿的门帘,“老爷。” 一路上默然不语的杨之清轻轻点头,在起身走出车厢之前,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陈家老公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手举着雨伞的车夫登时愣住,都说首辅门前七品官,在杨公府上多年从来没出过任何纰漏的他,去过那座在江湖和朝堂上都举足轻重的镇国公府很多次,也见过大周千年以降唯一的一袭白底团龙蟒袍很多次,“老公爷是个好人。” 杨之清低头的瞬间似乎嘴角有一丝笑意,恐怕世上很少有人会简单评价陈伯庸为一个好人。 下车举伞,对这个评语不置可否的首辅大人,朝着天子亲军日夜把守的宫门走去。 雨幕连天,宫墙高大,车夫目光里徐徐前行的老人背影,显得萧索而又微不足道。 等在门洞里的是一位身着青衣的中年太监,同样撑着一柄油纸伞,稍稍躬身走在前面半步,引着对这座宫城极为熟稔的首辅杨公,绕过气派威严的保和殿,绕过被参天树木环绕于中的朝天殿,顺着太庙东侧被两面高墙夹在中间的道路,走向太平湖畔。 以往杨之清每次进宫,不论相熟与否,都会跟头前引路的宦官谈笑几句,所以内廷数以千计的大小太监都对位极人臣的首辅大学士观感极佳,私下里常赞他没有盛气凌人的大学士架子,平易近人,从来不会像那些目无余子的御史们一样,对内廷宦官以阉人相称。 但这一次,地位相差算得上悬殊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走路。 雨点打在伞面上啪啪作响,这柄旧伞蔽雨水不遮风声,杨之清身上那件狐裘的左肩,洇湿一片。 走到太平湖畔,引路的太监侧身避让不再往前走,低头轻声道:“陛下就在亭中等候,首辅大人请便。” 杨之清皱了皱眉,抬起伞沿环顾四周,才发觉目力所及之处空无一人,远处那座小亭子里有一立一坐两人,坐着的那人一袭明黄龙袍,隔着太远,只能看清另一人身着青色官袍,看不清相貌。 “是太医令楚大人,还是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萧静岚?” 那中年太监稍作犹豫,还是答道:“是楚大人。” 杨之清点点头,雨势不见大也不见小,湖面涟漪以新换旧,水纹繁复。 走进亭中,杨之清收起纸伞,倒置斜倚在亭柱上,正了正衣冠,郑重躬身施礼:“老臣杨之清见过陛下,如此阴寒雨夜,陛下该当保重龙体才是。” 景祯皇帝没有像往常一样制止他行礼拜见,而是淡然指了指对面石凳,“爱卿坐下说话。” 杨之清是在保和殿上都有赐座的国之柱石,对这等不知多少人羡慕至极的恩遇处之泰然,道了声谢过陛下,坐在冰冷石凳上,觉着有几分寒意入体,紧了紧身上狐裘,双手笼袖,目光低垂。 景祯皇帝看着他鬓间白发,心下不忍,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居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竟破天荒地直接询问道:“礼部右侍郎陈季淳给你的信上,怎么说?” 这位从入仕为官以来就深得天子信重的文人表率心知肚明,说是首辅府邸,可家里但凡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密探遍及天下的天家贵胄,整座京都城几乎已经成了一张疏而不漏的蛛网,尽管景祯皇帝久居深宫极少外出,但有些事情甚至比拥有玉龙卫一万修士的司天监还知道得详细。 杨之清坦然抬头,沉声答道:“只有六个字,家兄伯庸辞世。” 面容日渐憔悴的天子重重叹息,以手抚膝,良久才道:“弼星陨落,伯庸爱卿身死北境,朕心···甚悲。太祖登基称帝时,就曾对功勋卓著的陈家先祖许下过恩典,司天监将与大周国朝恩辱与共,没想到一语成谶,如今大周气数将尽,朕命数将尽,却是伯庸爱卿比朕先走一步,司天监···” 说到此处,或许城府极深的景祯皇帝也动情触及心神,一阵剧烈咳嗽声,将没说完的话骤然截断在口中。 神色阴沉至极的楚鹤卿出手如电,皱眉探指一连点过景祯皇帝身上数处穴窍,眉头就此就再也没有舒展开,恐怕陛下自己对身体状况的了解都远远不如这位寸步不离的太医令,这些日子以来,他明显觉察到景祯皇帝的龙体每况愈下,已经不是药物可医。 即便有十一品凌虚境的高人修士随时渡入精纯真气为之疏通经脉淤堵,毕竟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罢了,照楚鹤卿的判断,景祯皇帝能撑过今年冬天严寒的几率,不超过三成。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