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譬如朝露-《喜欢你,很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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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顿静默不语,眼底一片幽深,看不出情绪。

    虞挽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如果是她,看着别人用自己设计的作品得奖、进入明玄科技、成为国内行业里的佼佼者,受人尊敬和推崇,那她一定不会甘心。

    “学长,至少让我们见到他,当面和他聊一聊。”

    段从晰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承诺说:“我们会尊重他,如果他真的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的顾虑是怕他再次受到伤害,如果他愿意要回这个公道,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他。”

    该说的都说了,只希望梁顿能被说服。

    长久的沉默后,梁顿有了决定。

    “你们去吧。我也希望事情能被公开,莫殷、程为业都该受到惩罚。”

    虞挽松了口气,朝段从晰笑了笑。要是梁顿真的不愿意说,他们也没办法,总不能把他绑起来逼他开口。

    段从晰朝她勾了下唇。

    梁顿把他们的互动看眼里,眼底黯淡。

    “所以可以告诉我关琢到底在哪里了吧?”段从晰说。

    梁顿疑惑地问:“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很快,他想明白自己是被骗了,脸上愤怒难掩:“原来你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真是卑鄙。”

    卑鄙?段从晰挑了挑眉说:“比你那么缺德戳破四个轮胎要好。”

    “既然你那么厉害,那就自己在穆高山慢慢找人吧。”梁顿的语气变得淡淡的,“反正穆高山也不大,运气好到明年这个时候就找到了。”

    “你想反悔??都是成年人,能不能说话算话?”

    又来了。

    虞挽有些头疼。

    段从晰在某些方面的幼稚她早就见识过了,没想到那么稳重的梁顿也可以像个小学生一样吵架。

    果然男人骨子里都是小孩子吗?

    她又看了看唐则,发现他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热闹。

    唐则何止津津有味,简直恨不得上去添把火。他认识段从晰这么多年,终于看到他遇上了宿敌。

    虞挽打断说:“学长,关琢到底在什么地方?”她忍不住咳嗽。烧退了,感冒的症状却越来越明显了。

    梁顿不再理段从晰,回答虞挽说:“这些年,他一直在穆高山的山区里支教。我就在大学期间去看过他一次。那里比较偏远,经常没有信号,所以基本上联系不到他。你们到了卫凌村,找人问问就能找到他了。”

    虞挽点了点头。

    原来关琢在山里支教。交通不便捷再加上没有信号,很少跟外界沟通,怪不得这些年销声匿迹,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们四人在和武镇停留了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梁顿跟虞挽他们三人分道扬镳。他和朋友的公司后天成立,他要回去,所以要去的是机场方向,他们则要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找关琢。

    知道梁顿对她落水的事很自责,临走的时候,虞挽对他说:“学长,我知道你只是想吓唬我们。我掉下水只是意外,你不用放在心上。祝你回去一路平安,公司开业大吉大利。”

    “谢谢。你还在感冒,要多穿点衣服,山里路不好走,提醒他们开车注意安全。”梁顿不放心地叮嘱说。

    “我会的。”

    “另外,这次回去后我会更新‘数字遗产’。”

    “好的。”听到按喇叭催促的声音,虞挽朝他挥了挥手,“学长,我走了,再见。”

    梁顿看着她坐上车离开,越来越远。

    今天的天阴沉沉的,透着苍白,镇上出来活动的人不多,空旷的路上在少了一辆车后显得尤其萧条。

    有一对年轻人手挽着手走过,衬得站在车边的梁顿形单影只。

    其实,他认识虞挽更早,但是爱上却晚了点。

    她身边已经有了陪伴的人。

    不是他。

    他收回目光,正要上车,忽然看到袖子上落下一点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消失。那不留痕迹的样子仿佛虞挽以前的暗恋,当初没有看到的人,就永远也不会知道它曾经存在过,譬如朝露。

    天上飘雪了,恍然已经是十二月末,新的一年快到了。

    段从晰他们这边车上。

    虞挽出发前吃了感冒药,上车就闭上眼睛睡觉了。

    唐则看着落在车窗上的雪,惊叹地对段从晰说:“我们才开出来没有一公里吧?就开始下雪了,你是不是太背了?我发现你从今年开始就特别倒霉。”

    段从晰凉凉地说:“你才倒霉。”

    随后,他看了眼后面裹着毯子睡觉的虞挽,眼神柔和了起来:“年底了,我交到了女朋友,而你却是单身,你说到底谁倒霉?”

    唐则:“……你是不是人?”

    好在雪飘了一个多小时就停了,没有下大,但是山路崎岖,他们对路况又不熟悉,只能慢慢开。唐则开累了就换段从晰,两人一路轮换着,都非常小心。

    终于,他们到了卫凌村。

    询问过村民后,他们在村上的小学里找到了人。

    眼前这个男人皮肤黝黑,身体壮实,短发有些凌乱,他们对着照片辨认了好久,才确定这就是他们要找的关琢。

    照片上的他才大学毕业没多久,还带着几分青涩,皮肤也还比较白。六年时间过去,他的变化非常大。

    “你们……是来找我的?”关琢打量着他们。

    段从晰点了点头:“是梁顿告诉我们你在这里的。”

    “外面风大,去教室里说吧。”

    这里说是小学,其实很小,就一个院子,几间屋子。教室的陈设很简单,一块黑板,一些桌子,看得出来学生不多。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学生们都放学了,教室里很安静。

    “天还没完全黑,给学校省点电,就不开灯了哈。”

    关琢顺手把歪斜的桌子排整齐了,嘴里嘀咕说:“都说了放学要把桌子排整齐再走,这几个我都记下来了。”

    虞挽本以为见到的会是一个郁郁寡欢或者云淡风轻的关琢,却没想到他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你好,我是段从晰。”

    关琢显然不知道他是谁,笑着说了声“你好”。

    段从晰又补充说:“我是莫殷的朋友。”

    听到莫殷,关琢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我都到这种偶尔有信号上个网连图片都刷不出来的地方了,他还不放心?”

    “莫殷死了。”

    关琢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癌症晚期。”

    关琢从棉袄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沉默地点上抽了一口,才说:“虽然都说死者为大,但我还是想说一句,报应啊。”

    从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里可以听出来他对莫殷有多恨。

    他又问:“另外一个呢?程为业呢?”

    莫殷虽然做错了事,但毕竟还是段从晰的朋友。虞挽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替他回答说:“他……还活着。”

    “哦。”关琢的语气里带着失望,“所以你们来找我干什么?”

    “完成他的遗愿。”段从晰把邮件给他看。

    山里本来信号就差,再加上关琢早已经不关注ui这个圈子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抄袭了,看完邮件很惊讶,一时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

    “他这算是死前良心发现吗?”关琢皱着眉,语气嘲讽,“可是过了那么久,有什么用呢,我不需要,也不原谅。”

    “他犯下的过错不求你的原谅,只是想把事情公开。你真的想这样算了吗?”

    关琢没有说话。

    当初他满腔的恨意就像是燎原之火。怒火烧了这么多年,他本以为该燃的已经燃尽了,今天陡然发现,在那一片焦土下,还藏着一丝始终不愿意熄灭的星火。

    在关琢犹豫之际,教室的门被打开,门口站着个二十多岁、身材高瘦的女人。

    没想到教室里还有人,她愣了愣,打量了一下段从晰三人,然后问:“关老师,还不走啊?这是你的朋友?”

    “不是,是仇人的朋友。走走走,我今天心情好,叫上其他几个老师去我那儿吃饭,今天炒腊肉吃。”

    关琢离开后,被丢下的段从晰三人面面相觑。

    村子上没有宾馆,招待所也没有,没有人招待要找个住的地方很难。

    唐则唉声叹气地说:“你不该这么直接说自己是莫殷的朋友。”

    段从晰瞥了他一眼。你行你上?

    天色暗得特别快,眨眼的工夫就已经只剩一点点光亮了。

    他们三人在卫凌村人生地不熟,打听了好久才找到能住的地方。这是村里平时供来支教的人住的院子,正好还剩两个空屋子,每个屋子收他们五十块钱一晚。屋子里烧了土炕,倒是很暖和。

    大概是因为吹了风,虞挽又有点发热,吃完饭就躺下了。

    这么冷的天,唐则吃完饭却没有到土炕上捂着,而是走出了屋子。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没有经历过的,让他觉得很新奇,接触新鲜事物的兴奋感战胜了寒冷。

    这个院子还有几个屋子,住的都是来支教的大学生。大部分是男生,他就看到了一个女生。只是这些学生看他的眼神都很警惕,好像把他当成了坏人。他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也只是敷衍地回应。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当成坏人。

    “吱呀”一声,院子的门被打开,三个人走了进来。唐则认出来其中那个短头发的女生是他们在教室门口见到的那个。

    “哎?你也是支教的大学生啊。快跟你的同学们说说,我不是坏人。”

    短发女生看了看他,一脸“我认识你吗”,淡漠地从他身旁走过。

    “姚艾,你们回来了啊。”另一个女生挽住短发女生的手,又看了眼唐则,“这个男人大晚上不在屋子里,顶着寒风在院子里探头探脑、东张西望,不知道要干什么,大家小心一点,晚上锁好门。”

    探头探脑?锁好门?

    唐则气笑了。

    第二天中午,他们三人再次去了村上的小学找关琢。

    正好是午饭时间,关琢正和两个老师给学生们打饭。在校的学生不多,一到六年级加起来也就二十来个人,拿着餐盘整整齐齐地排队,乖巧听话。

    关琢知道他们还会来找自己,也不惊讶,语气不冷不热地说:“你们先等等,我把饭打完。”说话的时候,他手上的动作不停。

    打了饭的孩子还不忘礼貌地说声“谢谢老师”,很暖心。

    唐则跃跃欲试,说:“我来替你吧。”

    关琢把勺子交给他,叮嘱说:“年纪小的别打太多,吃不完。”

    随后,他对段从晰和虞挽说:“跟我去办公室吧。”

    办公室的摆设很简单,几张桌子,上面摆着学生的作业。

    虞挽看到放在角落里的画架和画板,好奇地问:“这是庄庐寄来的吗?”

    “你们连庄庐都认识?”关琢很诧异。

    虞挽点了点头,又问:“你是教美术的?”

    关琢好笑地说:“哪有只教一门课的?数学、语文、英语、思想品德之类的,什么都教。我好歹是本科毕业,教小学还是能教的。”

    虞挽和他闲聊几句,气氛终于好了点。

    段从晰问:“你昨天没睡好想了一夜吧?想好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想了一夜?”因为他们的到来,关琢昨天失眠了,一整夜没睡。

    段从晰看着他的眼下,说:“你的黑眼圈很重。”

    他今天的黑眼圈重得连黝黑的肤色都遮不住。

    “这样啊。”关琢干笑了两声,“程为业现在还在明玄科技吗?”

    “是的。他现在是高级副总兼ui设计总监。”

    关琢叹了一口气。

    “当年,一开始我不知道他们把我参与的作品拿去参加龙牙奖了,还抹掉了我的名字,等他们得奖后我才发现。我去质问他们,他们却直接把我辞退了,还威逼利诱我,不让我说出去。他们得奖后名气迅速上去了,还进了明玄科技。那时候他们对付我,我都还不了手,弄得我在业界混不下去。现在的程为业比当时名气更大、人脉更广,真要对付他,就凭我们?”

    段从晰不以为然,问:“他很厉害吗?”

    关琢反问:“明玄科技高级副总兼ui设计总监,不厉害吗?”

    段从晰不屑地轻哼。

    关琢一脸“你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虞挽知道段从晰的脾气,也知道他尤其不能忍受被别人认为不如他的对头程为业。她也能理解关琢当年是被打压怕了。

    “他是明玄科技的首席体验官,曾经是。所以不用怕程为业。”她说。

    关琢意外地打量了段从晰两眼,说:“不好意思啊,村里刚通网,还经常没信号,我真的不知道你。”

    虞挽替段从晰说:“没事没事。”

    关琢从口袋里掏出烟,又想起来是上课期间就没点上,只是夹在手里过过瘾:“其实我一开始是真的很不甘心,做梦都想让他们身败名裂。后来几年,网络发展得很快,什么事都可以在网上发微博解决,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做吗?”

    虞挽摇了摇头。

    “看莫殷的邮件,应该没跟你们具体说过他和程为业当初做的恶心事吧?我跟你们说说。”

    想起六年前的事,关琢的目光变得悠远起来。

    十几分钟后,段从晰和虞挽从办公室里出来了,关琢一个人还坐在里面。

    唐则这边已经打完饭了,正在教室里看孩子们吃饭。

    看他们的表情有些严肃,他问:“怎么样?不太顺利?”

    段从晰的目光落在教室里离他最近的一个孩子身上。那孩子吃得正香,把看的人的食欲都带动起来了。他说:“等这里的学生们放寒假后,关琢就会回去。”

    “那就是他答应了?”唐则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你们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段从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言难尽,到时候再跟你说。明天我们就回去。你不是失恋来散心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勾搭上了小姑娘?”

    他们进来的时候,唐则正在跟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说话,就是昨天教室门口那个。因为她是短发,身上清冷严谨的气质又很特别,虞挽一眼就认出来了。

    两人站在一起,明显就是唐则在勾搭人家。

    对上虞挽一脸“你果然不是正经人”的表情,唐则嘴角抽了抽,解释说:“我就是问问她村里哪里信号好一点。”

    虞挽问:“哪里?”

    他们平时都习惯了手机不离身,几乎随时随地都要用到网络。这里电话打得出去,就是网络信号不好,连微信消息都收不到。她昨天吃了药早早睡了,段从晰无事可干,也早早睡了。那个时候大概才八点半,他们都好几年没那么早睡觉了。

    唐则问是问了姚艾,但是人家只淡淡地回了他一句“哪里都不好”。

    听到这个回答,虞挽沉默了。

    “出了村子,那个山坡上信号还行。”一个淡淡的声音插了进来,清凉得像冰山上流下的雪水。

    没想到他们说话被人家听见了。想到段从晰还调侃唐则勾搭小姑娘,虞挽有些尴尬,笑了笑说:“谢谢,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呀?”

    姚艾回答说:“我是s大的。”

    “这么巧?没想到我们是校友。”

    “你是哪个学院的?”姚艾看上去终于没那么冷淡了。

    “设计学院,不过我今年六月毕业了,学妹你呢?”

    “物理学院。我研二,应该比你大。”

    虞挽点了点头,搞半天居然是学姐。

    去山坡上要出村子,而且上面风又大,段从晰没有让虞挽去,自己也留下来陪她。最后就唐则一个人去了,回来说差点被冻哭。

    大概是因为在村上无事可做只能睡觉,虞挽的睡眠格外充足,第二天出发的时候感冒都好了很多。

    车子开出卫凌村一个多小时后,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先响了一下,随后车里争先恐后地响起手机提示音。这表明——有网了。

    段从晰和虞挽拿出手机。

    在开车的唐则不满地说:“你们脸上的高兴要不要那么明显啊?我还开着车呢,又不能看。小段,一会儿到前面你跟我换啊。”

    “你昨天不是去山坡上了吗?”段从晰只当没听见后半句。

    “上面风太大了,能把人吹成面瘫!我上去没多久就下来了。”

    段从晰看着微信消息,不走心地“哦”了一声,明显是在敷衍。

    唐则:“……”

    虞挽打开微信回了几条消息,然后顺手点开朋友圈看了看这两天微信好友的动态。

    她看到梁顿发动态说公司成立了,以及“数字遗产2.0”正式上线。她打开“数字遗产”,果然看到系统提示说有大更新,要前往应用商店。

    这个新版本虞挽和梁顿都下了很大的功夫。虞挽重做了界面和服务流程,梁顿更新了技术,确保资料更加安全私密,还完善了用户条款。

    虞挽去应用商店更新的时候顺便看了看底下新增的评论。

    “活久见,居然有更新??”

    “bug也修复了!我还以为这个app已经彻底凉了。”

    “新界面有点好看啊,交互也很舒服。”

    “我决定不卸载了。”

    翻着评论,虞挽在不知不觉中嘴角上扬。

    绝大多数是正面的评价。

    段从晰说得对,设计需要真诚,设计师以作品、产品和用户进行交流、互动,你用了多少心、多少份的诚意,用户是可以感受到的,并且给予多少分的反馈。业界再多的评论赞美都比不上用户的反馈,因为用户的反馈不会说谎。

    她终于体会到了。

    这一刻,她很欣慰,很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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